第一章 张炜小说中的自然书写
第一节 大自然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
大自然的真实和诗性魅力,为大量作家提供了个人化写作的文学素材,生动地描绘自然景物,既可以陶冶情操,又能够抒发创作主体所具有的细腻的生命情怀。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自然有其无限的温情和灵气,优美而宁静的自然世界是作者书写生命乐章的场所,被作者赋予诗性柔情的自然,在现实生活中显得无比灵动多彩。作者毫不犹豫地将大自然视为一个有机整体,是因其本身蕴含着自由旺盛的生命活力,具有生命本源性内涵,自然世界是最简单、真纯的生命世界,即使脱离了小说文本,自然仍具有诗性审美意义。
一、妙趣横生的自然形象
“自然”一词,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世界里都有着不同的意义和价值,我们如何理解自然,取决于我们对生命体本身的认知和了解,自然是一个抽象且广义的概念,我们无法用一些具体的事物来对其进行解释,但在张炜的文学世界里,作为文学形象的“自然”是清晰可感的。张炜在《午夜来獾》中的一篇演讲稿中是这样描述的:“谈到自然,很容易让人想到大地、想到野外。其实自然应该是一个更开阔的概念,它也包括了人工创造的部分,这都是自然的组成部分。至于我们大家所熟悉的河流、山峦、森林、海洋,所谓的那片苍苍茫茫的混沌世界里,当然更是自然了。”①我们可以看出,张炜对自然的理解,不仅仅停留在对自然界里实实在在的生命的认识,当中还包括了一些无形的生命存在和生命感知,他对自然的深刻理解,使其在文学作品中描绘的自然形象有了独特的面貌和价值。
作者将自然作为文学创作的基础和依托,是对生命感知有着深刻认识的结果,大自然改变了我们,也与我们不可分离,不同作家对待生命的态度,影响着他在文学创作中的表达,张炜对生活场景里的生命呈现有着别样的意趣,实质上是他用心与大自然进行了对话的结果。他曾在自己的文章中这样写到:“要花时间到大自然里面去,跟植物动物,跟自然界当中看得到的所有东西进行对话和潜对话—即在心里与之交流。”②在他看来,人与自然万物的交往是容易且简单明了的,作家是文化传播的载体,为了将对自然生命的感悟贯穿于文学创作,应该时刻保持对自然的欢欣和愉悦,警醒于任何一种文学情境。
...............................
第二节 自然意象成为小说的表现对象
何谓“意象”,我们一般会在诗歌中看到对意象的解释,在诗人的创作中,一切有生命的形象都可被作为意象来进行书写,而在小说创作中,很多作家也会根据实际的创作意图,将意象融入文学作品中,使其具有更深刻的文学内涵。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一书中对意象一词进行了解释:“意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①由此可见,一切作为意象表现的客观事物,应该是融合了作者本人主观情感的事物,是作者的诗意情感表达和深刻感悟。张炜将自己看作自然的稚童,强调只有在自然的背景之下,人的所有生命活动才具有价值和意义,人对物性自然产生的敬畏之情,源于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认知,这是对生命的觉悟,也是对现实可感的艺术形象的了解。正是因为作者对自然有这样深刻的感受和体会,在其对自然意象的描写中才有了更加深刻的寓意,通过对自然意象的书写,丰富和完善了作品的内涵,使作品具有更多的生命韵味和思想主旨。
“意象的营造是几千年的文化和艺术的发展积淀在中国人心理深处的一种普遍的审美意识。”②意象的形成基础应该是人对生活的态度,在多元的民间社会形态下,历史和文化都产生了固定的模式,具有深厚的背景,各种各样的形象由此被赋予隐喻的内涵,因此很容易激活读者深层记忆中的人生态度和生命感知,意象便由此成为了沟通作家和读者心灵的一座桥梁。张炜因受中国文学的强烈影响,对待生命价值、生活的态度具有强大的放射性,意象具有的文学意义是作者赋予的,在不同的文学作品中具有不同的文学内涵,将自然意象作为小说的表现角色,是以意象的描写作为其构造文学世界的一环,通过对山水、大地、田园等自然景物的描写,投射其巨大的生命热情,在对自然事物的描写中,融情于景,情景交融,但又不乏理性的情感表达,从而建构起他的文学精神世界,达到情、景、理三者的统一,也树立起了小说的坚实根基,达到与读者心灵的沟通,产生情感的共鸣。
............................
第二章 张炜小说中的自然人性表现
第一节 野地的“奔跑者”
张炜在其作品中展现出来的诗意生命理想,不仅仅指一种诗意的生命状态,还进一步指拥有诗意、真实的生命人格。所谓诗意的生命人格,应该是那种未加修饰的,充满纯真野性生命活力的,与自然的纯朴融为一体的生命人格。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具有原始生命活力的人物,对他们倾注了诗意的热情,并着意刻画其饱含生命张力的日常行为,这里将其称为野地的“奔跑者”。这些生命源自大自然的简单和真实,与大自然朝夕相处,亲近自然并释放了生命的激情和能量,是人性自然的集中展现。
一、《九月寓言》中的赶鹦
《九月寓言》是生活的寓言,更是生命的寓言,作品中的小村生活景象淳朴而真实,小村人也富有生命激情和追求。如同海德格尔提出只有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才能更好的接近生命的本源一样,张炜也认为人只有回归大地和自然,扎根泥土,才能实现精神的超越,他的这些认识在人物身上得到了自然而然的体现。小村人因为从南山或更远的地方迁来,被外村人瞧不起,再加上异地的民风习俗和行为习惯,永久的成为了当地人的嘲弄对象,人们给小村人取了一个共同的外号:?鲅(停吧的谐音),意味着远行之后停下来的人。赶鹦作为?鲅中的一员,却因其超凡脱俗的美貌,被当地人折服,成为小村中的例外受人尊重和倾羡。赶鹦有一双尥动不停的圆腿,辫子粗粗,长可及臀;她是小村青少年中的头号人物,热情坦率、端庄秀丽,白天是田地里的干活能手,夜晚是带领伙伴奔跑嬉戏的带头人。小村青年男女在她的带领下,经常在无穷尽的黑夜里走上街头,毫无顾忌地奔跑打闹,既守住了小村的安乐生活,又展现出无限的生命热情和活力。“他们打架、在土末里滚动,钻到庄稼深处唱歌,汗湿的头发贴在脑门上,这样闹到午夜,有时干脆迎着鸡鸣回家。夜晚是年轻人自己的,黑影里滋生多少趣事……咚咚奔跑的脚步把滴水成冰的天气磨得滚烫,黑漆的夜色里掺了蜜糖。跑啊跑啊,庄稼娃儿舍得下金银财宝,舍不下这一个个长夜哩。”①这是小村年轻人的一大乐事,趁着夜色跑上街头,打闹欢笑,青春的活力充斥着整个村庄,感染着村里的一切事物,他们的无限生命热情打破了大地的静谧,奔跑嬉闹是一首欢乐且奔腾不息的生命之歌,青少年们就好比野地里的精灵,以生命的多姿多彩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扎实地抓牢了根下的泥土,释放了生命的无限魅力。
...............................
第二节 崇尚自由的“流浪者”
张炜的作品中出现了众多的“流浪者”形象,这些形象的塑造与周围的其他人物相比有着无可比拟的特殊个性,他们具有一定的社会性,却在社会的大熔炉里表达着自我的困惑,他们不满足于社会现状给他们带来的安定,崇尚自由的灵魂时刻远眺着远方的山川和星河,于是他们选择以“流浪”的方式疏离社会,在原野大地上展开自我的追逐。“思想的自由与躯体的自由总有一些关系。一个自由或渴望自由的人,总是不断地幻想他乡、想象远方,遥望另一个世界的景象。人的有限的生命,总是靠了这种想象的自由和无边而变得更有意义,更富有生命气息。”②这是张炜对塑造“流浪者”形象的解释,他正是想通过对自由生命状态的描摹,展示自己对于自由人生境界的向往和追求,以此达到展现诗意的浪漫艺术形式和审美趣味的目的。
一、《九月寓言》中的流浪者
张炜小说中的流浪者,一部分被称为外在的流浪,即在野地里流浪,这种流浪跋山涉水却未曾停歇,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身体流浪,这些流浪者有着对自由生命的执着追求,长时间游荡在乡间大地上,使生命形式得到无限张扬,极具浪漫主义特质和个性色彩。流浪的生活给流浪者带来的是无可比拟的愉悦感、满足感,他们将生命远投野地,在严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肆意追逐生命的另一种表达,远行的目的是因为他们心中怀有美好的自然天性,渴望寻求更加自在的生存家园,更能显示出他们对自然生活的向往。
《九月寓言》是流浪者形象较为集中的一部,从小村人的迁徙流浪,到庆余、金祥的流浪远行,也许都带有某种特殊的生命内涵,他们似乎是为了某种目的而选择流浪,似乎又因为追求自由而远行,但他们都在流浪中找到了身心的归宿和精神家园。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人们的生活是一种得到温饱的生活,吃食简单,生活平淡无奇,与自然大地有着割舍不断的深情厚谊,流浪汉的生活方式却是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让人感受到别样的生命趣味:“流浪人三三两两从南山上下来,背着黑乌乌的小布卷儿,男的牵狗,女的抱鸡。女的在收获过的田野上捡一些根屑、遗落的瓜果,像鼹鼠一样翻开土。她们的鸡一般比她们自己吃的更饱。鸡的蛋就下在她们怀里。她们用鸡蛋换平原人的玉米饼和瓜干馍,换旧衣裳。夜间,大家都宿在沟里,享受着秋夜,天上的星星剧烈燃烧,没准就滚烫烫落下来,他们围上取暖、烤地瓜吃。”
..............................
第三章 张炜创作中的自然主义思想的本质.........................................40
第一节 源于诗性生命理想的自然主义思想................................ 40
一、自然是张炜创作的心灵归宿......................... 40
二、乌托邦理想的省思............................. 41
第三章 张炜创作中的自然主义思想的本质
第一节 源于诗性生命理想的自然主义思想
一、自然是张炜创作的心灵归宿
作为从小与自然大地有着亲密接触的作家,张炜本人对自然的热衷远超于其他人,他对自然的理解和精神寄托,是他文学创作的根基,也是他进行创作的心灵归宿。他在作品中描绘的纯美自然生命形式和诗意人生状态,都不能脱离自然世界这一主体,“自然”由此成为一种创作情结,在张炜的作品中反复地出现,并成为其心灵世界的支撑点,也是他展现真实生命状态的出发点,是一种内在的超越现实人生困境的理性追求。张炜对自然的书写,是生动且富涵生命活力的,是长时间以来对生命的感悟,也是对人生百态深入体验的结果。在他描写的自然世界里,我们除了能够体悟到生命本身蕴含的能量,以及生命形式的多样性和丰富性,还能够感受到他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他赋予自然野物的生命活力,是他极力融入自然的结果。当然,张炜文学世界里的自然并非单一的概念,他本人并不是简单地对自然生命状态进行阐发和感悟,而是一种依托于自然原生状态,而又不离开生命主体本身的文化隐喻和审美追求。
童年时期的生活记忆,对张炜而言无疑是宝贵的文学素材,从小形成的自然印象,是他自然生命意识的基础和起点,野地生活体验是复杂而多元的,胶东半岛的海滩平原、树木河流,在他的心灵世界中留下的是不可磨灭的印记,那里的一切可感之物毫无例外成为陪伴他童年时期的游戏场所,茂盛的树林和生命多姿多彩的小动物给他的童年生活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们上学,要穿行在树林里;放学回家,家在果园里;到外边玩,出门就是树林子;割草、采蘑菇、捉鸟,都要到树林子里;去河边钓鱼,到海上游泳,也要踏过大片浓绿的树林……”①正是与自然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才促使张炜时刻葆有一颗自然之心,并以柔情的笔触叙写自然生命的乐章,切实地将自然作为心灵的寄托和归宿,从内心出发去审视自然。
.................................
结语
张炜是一位有着社会责任感和生命忧患意识的作家,他将自己柔情的笔触落在自然大地之上,以一种对生命的无限关怀展开文学创作,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他的诗意深情,他将自己置于自然之中,展现的是既理性而又感性的人格精神,他始终以人文知识分子的情怀和气质表达对自然大地的热爱,渴望寻求一种和谐的生存之境,体现的是深深扎根大地的情感表达。对于自然,他不仅仅表达出自己的喜爱,而是从中探求生命的多元性,发现生命的可贵,童年时期的生命体验,让他始终保持亲近自然的本心,以自己的文学修养表达对和谐社会的理想追求。他在作品中发现了一种与大地、泥土、植物、动物息息相关的文学语言,找寻到了生命存在的本源和真实,蕴含着他对自然生命的认同和肯定,他来自民间,最终也归于民间,他把人们心中涌动的激情以合乎生命情理的方式,逐渐跃然纸上,在一点一滴间流露出对土地的深切依恋。
能够在生活中进行哲学思考的作家,对生命的感悟和理解会呈现出有别于他人的内容,“融入野地”是一种理想的生命追求,需要摆脱的是世俗的约束,以及充满浪漫主义的情怀。张炜在作品中强调的回归自然,返回乡土,是他不断亲近自然的结果,现代文明和商业文化以迅猛之势浸染人类的生活,导致了人性的异化和功利主义的出现,他在看到自然环境被污染之后,表现出的是深深的忧虑和焦灼,他试图寻找到解决的方式,因此以对生命的自觉坚守维持着自己的情感表达,呼吁大众关注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
张炜的文化坚守并不是简单的对农业文明的坚守,而是对自然野地的坚守,野地是原始的、真实的,回到野地其实就是回到生命的本源,作者追寻的精神家园是脱离世俗的,却也有着生命的旷达和淡泊,是诗意的心灵栖居地。他时刻关注着自然生命的生存,关注着自然人性的表现,以亲历者的姿态注视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他表达出的对野地生活的向往,实质上是表现自我对物质技术的排斥,由道德理想主义向自然主义的转变,是经过对生命的深切思考后作出的抵抗,是对纯朴人性的呼唤,以期回到生命的和谐状态。
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