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活用 兼类
高中语文课本《烛之武退秦师》中“晋军函陵,秦军汜南”一句,薛金星主编的《中学教材全解》和任志鸿主编的《优化设计》解释为“军,名词活用为动词,驻军”。《鸿门宴》中“沛公军霸上”一句,吴铜运主编的《高中文言文译注及赏析》和王朝银主编的《创新设计》也把“军”当作词类活用。教师受各种参考书的影响,在教学中反复向学生强调 “军”原为名词,由于它后面带了宾语“函陵”、“汜南”、“霸上”,在此句中活用为动词,“驻军”“驻扎”之义。但笔者认为此种说法是扩大了词类活用的范围,不利于文言文教学。
其一,所谓“活用”, 胡裕树认为:“甲类词在特定的条件下,为了修辞上的需要,偶尔用作乙类词,这是活用。”① 张世禄教授给“活用”这样定义:“有些词往往在实际的语法结构中临时充当别的成分,和它们经常的用法不合的,这叫‘词的活用’。”② 廖序东教授给“活用”是这样定义的:“如果一个词偶尔改变本身的意义,作别类词用,起别类词所起的作用,这就叫词的活用。”③这些说法对词的活用下的定义都强调“临时”或“偶尔”。这就说明词类的活用实际是使某类词临时具有另一类词的语法功能,是语法功能的临时改变。它不是词所固有的,而是游离于词外、随文异用的,是一个词在一定的语言环境的制约下由一种词性临时转变成另一种词性的灵活用法。例如 “人”这个词,被用作主语、宾语、定语,是它的经常“职务”,因此它是名词。 在《中山狼传》“有狼当道,人立而啼。”中不是作主语,也不是用作宾语、定语,而是作“立”的状语,意思是“像人似的”,这是它的临时“职务”。这个作用和意义 ,离开了这个具体的句子,就没有了。因此,我们只能说这个“人”是名词作状语,这是它临时取得了作状语的作用,是词的活用。再如“梯”字,在“元济于城上请罪,进城梯而下之”(《李愬雪夜入蔡州》)作“架设梯子”解,在“取之难梯天,失之易反掌”(杜牧《感怀》)句中作“攀登”解,在“梯山栈谷绳行沙度之道”(《后汉书?西域传》)中作“缘梯攀登”解。由此可知词类活用一旦脱离了具体的语言环境,这些动词的语法功能在它身上就不复存在,它具有灵活性和临时性的特点。而“军”字作“驻军”、“驻扎”解在课文中反复出现,在《左传》中出现42次,其中作名词22次,作动词20次。 作动词用如此之频繁,且用法固定,都是“驻军”“驻扎”的意思,可见不是临时充当动词的语法功能,应该不属于活用。
其二, 根据《说文》:“军,圜围也。四千人为军,从车,从包省”,又据《广雅?释言》:“军,围也”, 段玉裁注:“于字形得圜义,于字音得围义,凡‘浑’等军声之字,皆兼取其义。”《左传?宣公十二年》中“晋之余师不能军”,杜预注:“不能成营屯”,可见“军”在古代本来就是动词。实际上,人们在词类活用运用的过程中往往从现代汉语的语法特点出发,分析总结古汉语的语言习惯却不认真考察古汉语的语言实际,这种以今律古的做法容易混淆本用与活用,把词类活用扩大化,把词的本义用、引申义用当作词类活用,并把兼类词也看作活用现象。如“雨”,现代汉语中是名词,而《说文解字》的解释是“水从云中下也”,显然是动词,而且在甲骨卜辞中,“雨”的动词用例就颇不少见。例如“癸卯卜:今日雨?”(《卜辞通籑》) 先秦典籍中的用例则是这种动词用法的引申,表示“从天上降下”的意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诗经?小雅?采薇》) “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淮南子?本经》) “乙丑,京师雨毛。”(《隋书?高祖记》) 不少论著都把上三例中的”雨“看作名词活用为动词,原因是只看到现代汉语中“雨”是名词,这显然是错误的。
既然“军”在古汉语中是动词。那么究竟是以古人的解释为本义,还是以我们现代人的理解为本义呢?若以古人为本,可是在古人那里“军”字的两种意义的使用频率不相上下,如何确定何者为本义何者为引申义?达世平、沈光海编注的《古汉语常用字字源字典》注释:“军,会意字,‘勹’即‘包’的古字。‘车’指兵车。合起来指古代驻扎军队时用兵车围成一圈。”④ 而“军”的金文小篆字形从“车”从“勹”会意,表示用车包围成圈,这是古代军队宿营时的驻扎形式。古代打仗常实行车战,一般是用四匹马驾车,军队驻扎时,就把战车排着围起来形成营垒,以防止敌人袭击。《左传?宣公十二年》:“晋之余师不能军。”“不能军”,即不能围成营垒,不能驻扎。但是,《左传?成公十六年》:“宋、齐、卫皆失军。”俞樾《群经评议?左传》对此解释说“军者,谓营垒也”。《左传?昭公十三年》:“乃藩为军。”“藩”,是篱笆,意思是说筑篱成营垒。左民安著的《汉字例话》认为“军”字的本义是“军队”。军队的编制单位亦可称“军”,如《管子?小匡》:“万人为一军。”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说,古代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可见,“军”字在古人那里既有动词的用法,又有名词的用法,笔者认为两种用法都属它的本义,这种情况实际上是词的兼类。 转贴于 免费论文下载中心
什么叫词的兼类呢? “如果一个词经常具备两类词的语法特点,那就是词的兼类。”⑤ 从这个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词的兼类是指一个词所兼具的若干类词的语法功能和语义内涵,它所兼具的若干词的特性,都是它自身固有的,是词类的本用,它可以脱离具体的语境而存在,有着较强的生命力。如“益”,在古代汉语中既是动词,表“漫出”、“增加”;同时又是形容词、名词、副词,分别表示“富裕”、“好处”、“更”等。
兼类和活用不同,活用属临时用为某类,兼类属经常用为两类或两类以上。吕叔湘先生说:“语义的变化比较特殊,只是偶尔这样用,没有经常化,这算是临时‘活用’,不同于永久性的词类转变。”⑥ 兼类的词使语言中形成同词异义的现象,产生大量的多义词,这属于词汇学、词义学范围。词性活用则是实际语法结构中的临时运用,一离开结构,那种用法就不存在,是属于语法学的范围。
当兼类词其中某一类用法在历史中消亡了,兼类词就变成了单类词。例如“衣”现在属名词,而在先秦,它兼属名词和动词两类。“衣”在《论语》中作名词8次,作动词5次;在《孟子》中作名词4次,作动词9次;在《荀子》中作名词40次,作动词9次;在《韩非子》中作名词50次,作动词22次。 这种情况不是个别的,例如“友”,在《论语》中出现19次,其中作名词用7次,作动词用12次。由于这些词在现代汉语里都是名词,所以当看到“乘肥马,衣轻裘”(《论语》),“友直友谅友多闻”(《论语》),“晋军函陵,春军汜南”(《左传》),就自然而然将它们看作词类活用,而古代它们本属兼类。
我们读秦汉时代的古籍,深感词类活用的情况很多,这一方面是因为古代词类活用的确较现代多,而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古代属兼类词,发展到后来成了单类词。而中学语文教材,在注释时将兼类词全部注释为活用,这就使学生感到古代词类活用很多,形成古代汉语“词无定类”感觉。对于那些本属兼类的词,用今天的眼光看来属活用的临时义,而在古代它们属常用义,像“夏雨雨人”的“雨”,往往容易看成是活用,其实在古代“雨”是兼类词,名词义、动词义都是常用义。“军”在古代常作“军营”、“军队”、“驻军”、“驻扎”解,是一个兼具有名词和动词二种功能的兼类词。如果我们把这种多义兼类词看作名词用作动词,这样不仅否定了他们已有的固定动词义,使一个词只能剩下一个原始义,而且古代汉语中一词多义的兼类现象也就不复存在了。教材编写者以今度古,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参考文献
1.胡裕树.现代汉语,1982.332
2.古代汉语,162
3.文言语法分析,98
4.达世平,沈光海.古汉语常用字字源字典,76
5.中学语文教师手册.古代汉语,226,243
6.汉语语法分析问题,46~47转贴于 免费论文下载中心